昱彦

我既来此,必将永世长存

【原创】我的闺蜜是同性恋

部分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一个小故事而已,别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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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

她死的时候是七月,仲夏七月,阳光热烈而又炽热,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躁动不安的炽热。

她穿着白裙子站在大楼楼顶,风吹着她的裙摆与短发,她手里捧着花——一束百合花,白色的,和她的裙子的颜色很配。

然后她在某个瞬间,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跳了下来。她跌进夏季的热浪,跌进这个将永远持续下去的仲夏,像一个浪漫的孤注一掷。

她真是浪漫到了极致,她连死亡也要装点得这么浪漫,她化了淡妆,涂上她最喜欢的口红色号,身上穿的白裙子是她爱人最喜欢的那条,手里拿的百合花也与她和她爱人第一次约会时她爱人送给她的花一模一样。

她坠入死亡,倒在寂寥的小巷子里。白裙子沾了血,她像个破碎的洋娃娃一样躺在地上。

我不敢看。

她是我的闺蜜。

她将永远年轻,她永远二十八岁。

 

 

 

 

 

我的闺蜜是同性恋。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闺蜜是同性恋。

她曾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不是的。

我很早就发现了。

我的闺蜜,她曾经喜欢过我。

 

 

 

 

我们见面,聊天,说笑,做朋友,做闺蜜。

很正常的流程。

像每个初识情愫的女孩子,我遇见了喜欢的男生,我同她聊天,聊那位男生,聊自己有多么地期待一场恋爱;她笑,无边笑意光明坦荡地融进她望我的眼神中。她安静地听我说,我们交谈,一起开怀大笑。

那时学业不算繁忙,她尚且不用去花时间维持大量的社交关系,于是就有大把的时间陪伴我做那些幼稚无聊的事情——我那时将其视作理所当。

我们无数次夜谈,聊学业聊艺术,聊人生,思想一次次地碰撞、融合。都是十字出头的半大孩子,我们的对话大半浮浅而又幼稚,不过是井底之蛙凭借撇到的那一丝日光而生出的妄想;我却对此着迷,我那时无比坚信我们会是久伴一生的朋友,我幻想她会和我同居,我们会各自结婚生子,我们的孩子也会是好朋友——就像那些世间稀少而又称足珍贵的友谊。

我要她承借我会和我一起去未来,她自然没有拒绝。

我后来才知道她在后来无数平淡的日子里和很多人起未来,甚至承诺未来;可往往是两个人越走越远,然后是分离,长久的分离。

 这样的承诺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事人提起来都是一笑了之,毫无实现的可能。

很可惜,我是那很多人中的一员。

 

 

 

 

 

 

我其实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诸如我和她聊起那个男生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烦躁与长久的沉默 又诸如当我固执地去问她喜欢的人是维她不动声色地撇开话题遮遮掩掩;又诸如某次午休她认为我睡着了,便坐到我身边,支着脑袋只是看我,就这样只是看我。

 夏日盛大炽热而又安静, 她的眼神暖昧难言。

 她那时还不会那么多罗曼蒂克式的追女孩子的把戏,不会写词藻华丽句句缠绵的情书,不会游刃有余地把握分寸撩拨得别人怦然心动,不会那么多深情而又勾人的小动作——吻嘴角,捏耳垂,吻锁骨。她给我的只是干净的爱。她也像每一个初识情愫的女孩子那样,只不过我的爱是光明正大恨不得昭告天下,她的爱隐蔽又自卑,藏在无数欲语还休的沉默之中。

她知道这份爱不正常,她自己不正常,所以她选择沉默。

那一年,耽美文学没有火遍大江南北,同性恋这三个字,在我们那个经济落后的中部小城市提起来就是离经叛道,紧跟在后面的就是恶心二字。

有一次夏天的体育课,阳光照得人头晕,过高的气温,不休的弹鸣,粘稠的、沾在校服上的汗水,构成了“盛夏“二字。

她那时站在操场一侧的杨树下,身边围着几个女生,大声地说笑。聊某某某和某某某谈了恋爱,某某某又分手了。

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听了很久,才平静地说出一句听说某班有两个女生在一起了。

那几个女生愣了一下,之后是叽叽喳喳的讨论,我隐约可以听见恶心””是没见过男人吗”“女生和女生怎么能谈”,诸如此类的刻薄字眼。

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听,树影婆娑,几缕阳光逃过树叶的遮掩在她脸上形成光斑,她的目光漠然,像是一切和她毫无关系。旁边的女生还在叽叽喳喳地吵闹,她沉默着听。然后她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我们的视线就这样在盛夏中相遇我看见她的眸中的平静与漠然被打破,像是一潭平静湖水忽被惊起涟漪。然后她迅速转头回身,声音大大咧咧像是毫不在意。

是谣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后,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才想起一句话去贴切地形容那时的她。

 “那时你的心里有一场海啸,可你静静站着,过往路人只觉得风平浪静。”

 

 

 

 

 

此后,她越来越多地沉默,在再一次聊起喜欢的人时一笑而过不予理睬。她依然会从容地听我聊起那个男生。她笑,偶尔还教我如何追喜欢的男生,和我一起找那些荒诞可笑的细节去证明他喜欢我。

我傻乎乎地将这视作理所当然, 然后一次次次地问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她总是不动声色地撒开话题,回避这个问题。

身边曾有朋友告诉我她喜欢我,让我离她远一点。

我起初一笑置之,再后来也忍不住怀疑。

我有感受到的。

她目光中融进了太多的暖味与情意,丝丝脉脉地在眸中流转。藏不住的,捂住嘴巴,爱意也会纵眼睛跑出来,

换作后来任何时期的我对这样盛大干净的爱意都会欣然接受,甚至会因为能够拥有这样的爱去庆幸——哪里会在意性别。

可当时的我就是幼稚得无法接受,“女同性恋"这四个字出现在陌生人身上我都会漠然看待,只不过是不讥讽罢了。只不过出现在她身上,我无法接受。

她是我的闺蜜,她身上怎么会有这样不正常的特征,

接着就是渐渐的疏近。

她如往常一样向我分享那些音乐,文学,又或是不足挂齿的日常小事,我只冷淡而又敷衍地回复一个“嗯”“哦”。她大概有察觉到,不然也不会一日又一日地沉默下去,一日又一日地和我生分起来。

我记得那好像是春天;她和我去同一家辅导机构上课,刺眼的白光映着桌上白纸黑字的数学习题,白净的纸上是一片复杂的函数符号与几何图形。窗外一片夜色如墨晕染开来。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中安静板书,空气中只有粉笔一下下在黑板上敲击的声音。我满脑子的解题思路与推导公式,却也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腾出功夫去想她。然后我略微偏头,一张数学卷子她要零零散散地写了几个孤零零的数字,抛在一堆铅字之中。她手中握着的中性笔在草稿纸上圈了又圈,那围在一纸荒唐中的似乎是一个名字——我不敢细看。

很快,下课,放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嘱咐额外的作业。她歪过头小声问我,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回家。

末了又补上一句。

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不安全,我送你吧。

我想笑,她又何尝不是女孩子,何尝不是该被保护的主儿——可我最后还是点了头,或许是因为她说的那句"一个人回家不安全的确有道理”又或许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感受。

总之,我答应了。

老师说出那一句“下课”时,她背起书包冲出门,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回响,踏响了一盏又一盏昏黄老旧的灯,楼下传来一个女人尖酸的谩骂,在夜色中飘散。

她奔出门的背影那样嚣张自由而又无所牵扯,像是要在这个令春风为之沉醉的夜晚去赴一场浪漫私会。

我走出单元楼上,她坐在电动车上,一只脚点着地,望着空荡无人的小区街道发呆。脚步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出她转头看向我,然后她笑起来,她笑得那样温暖,在夜色中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分外显眼明亮一——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见到我更令她高兴。

“收拾东西慢了点,浪费时间了。”

她大方地一摆手,然后就催我上车,问我要不要听歌。

 




小街安静无人,风把她的头发后吹去,耳机里温柔的女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看着我向你陷落,最痴情却偏虚无沉默,迂回如窄河鱼群滞留”

 “看着我向你陷落,剥离出亿万个我,沉痛的 仓皇的 忧愁的,重复着爱的”

她的手指白净细长,在车把上“哒哒”地敲着节拍。我看她,她那时好像将之前所有的生分与疏离都抛了出去,好像那些古怪的猜疑与不知真假的流言亦不曾存在。

小区里的路灯昏黄地闪动,老旧的单元楼在黑暗中树立。墙面的油漆早已经剥落露出内部难看的颜色,几户人家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出屋星点点的烟火气。耳机里的女声依然在没完没了地唱着缠绵情歌。

这样的夜晚,其实是带了些浪漫色彩的。

我却情不自禁地想逃。这样的夜晚,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我宁肯维持一层朋友的假像,不去碰那背后的情感,那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我不要碰。

我吐出一句晚安就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奔向单元楼半拉半掩的门。不过是几秒钟的光景,我听见她在身后唤我的名字。

她那样温柔地唤出我平生那样熟悉的发音,语调上扬,那些抑制住的情愫在夜色中发酵,巧秒地和周边的静谧和几分零散月色融合在一起。

她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当时转过头看她。她脸上的笑意那样温柔,眼底发出的光简直叫我移不开眼,那样炽热的爱意,近乎要将我灼伤。

那些爱将她点亮,她在一片夜色中温柔地望我。

她比月色还要纯洁动人。

她说,你不要害怕,我不恶心。

我没有言语,只是跌跌撞撞地向身后奔,任凭匆忙的脚步声踏响老旧楼道中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灯。我从楼道的窗户中望见她,她一个人站在原处,抬起头和我对视,我却像触了电一样地转身逃离。

我到了家以后,一个人在月光下的窗台坐了很久,脑子里晃来晃去地都是她,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摸出手机,点开她的消息框。

我说,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

我说,就算要和女孩子谈恋爱,我也绝不会和她谈。

面对她,我说不出“恶心”这样的字眼,我只想用这样普通的字句把事情结束。

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见她发来的消息,那一条消息上的数字停在了凌晨的某个时间点。

她说,好,知道了。

之后,又过了些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和她聊起这件事情,她笑,说,真搞笑,我当时怎么会这么青涩啊,说表白就表白。

笑死了,我明知道你是直女还要喜欢你,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跟着她一起笑,可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眼睛里进沙子了。






之后的日子迷迷糊糊像是一脚踩在虚无梦境里,我记不清。只记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少,好像没了彼此也可以过的很好。

我那时太年轻、太幼稚了,我不知道原来每一份爱都是要珍惜的。她给我的爱,我不要,有的是人求之不得,争着抢着,去追求她的那一份爱。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结束了这个学期,过完一个漫长而又炽热的夏天,她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子,个子不高,梳干净利落的马尾,笑起来很可爱。

那个女孩一放学就在教室门口等她,蹦蹦跳跳地挽住她的胳膊,于是她就笑。我很久没见她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快乐。那女孩和她讲话,聊的是平凡而又不起眼的小事,她温声细语地回复,风把欢笑声吹到我耳中。

我看见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搂她的腰,在一个黄昏紧紧抱住她,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个女孩的眼眶中涌出,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光影打在她脸上,一切都晦暗不明。

再后来,是在灿烂夺目的阳光下,那个女孩用撒娇的语气和她说话,踮起脚尖讨吻。

她用同样的温柔与爱去回复,那份温柔与爱她曾经送给我,是我亲手将此揉碎践踏。

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想不明白,我不过是缺席了一段时间,一转头,她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了?

我回忆起那个夜晚,那样缠绵浪漫的春日啊,她盯着我看的目光那样温柔,她吐出的字眼那样温柔,月色温柔皎洁,可那时的她比月色还要温柔动人。

我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我最后还是约了她出来聊天。

地点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一栋西式小楼,是我很喜欢的地方。我很早就到了,那天下午阳光明媚,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晴天。我看着她出现,坐在一个女孩的车后座上。她下车,揉了揉那个女孩的头发,动作自然而又温柔,那个女孩踮起脚尖吻她的脸颊,她在那个女孩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就向咖啡馆走来。

那个女孩和我对视,眼神带着敌意,看得我平白无故地心慌起来。

她在我对面的位子坐下,看我的眼神平静而又理智,哪有刚刚的半分缠绵与温柔。

“她去学画画,正好顺路,来送我。”

她点了杯港式奶茶,然后和我解释:“咖啡太苦了,我现在不喜欢苦的,我喜欢甜的。”

她平静地问我,想聊点什么。

我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

我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

好俗气好无聊的开头。

她说,是朋友。

我问她,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

她皱了皱眉,是我向你表白的那个晚上?

我点了点头。

她靠在扶手椅上,偏过头望窗外,阳光打在她脸上,她连发丝都在发光,看得我一时失了神。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抿了一口杯中甜腻的奶茶,和我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

“我那时知道你会拒绝的,本来就是嘛,你有什么理由答应?但明知道没有可能,但我还是想试试。”

“过去好久的事情了,何必再提呢?”

我说,我好像喜欢你。

她正拿着金属的小勺子在搅动杯里的奶茶,闻言,她手一颤,那勺子从她手里掉下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她垂眸,不看我,过了好久才开口说话。

“你看,我现在只喜欢甜的东西了。宝贝,你太苦了,我受不了;我还是喜欢甜的,我不怕腻。”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而且绝无复原的可能。

我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聊聊你和她?

她反问我,你想听?

她说,好,我给你讲。

 

 



我和她是在辅导班认识的,不过是凑巧,加上两个人也算聊得来,就做了同桌。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那种泛泛之交,你也知道的,碰面就彼此笑笑打个招呼。

再后来,嗯,六七月份吧,我骑车回家,碰到了她,惊讶地发现彼此正好顺路,就约定好了一起回家。

之后放暑假,她经常找我聊天,我也确实闲,就和她聊一些日常平凡的小事。她成绩并不算好,暑假快结束的那几天,我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把她约到家里,给她补习数学。

其实根本谈不上补习,不过就是一起写了几道数学题,然后一起在手机上玩些小游戏,诸如真心话大冒险,五子棋之类的,两个人笑得像傻子一样。

那两天和她聊到喜欢的人,她讲她喜欢的男生喜欢另一个女生,她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和那个男孩子讲怎么追女孩子才好。

我听了之后觉得挺惊讶的,我们两个人的经历实在是有点相似,我就和她讲起了你。

你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

对于她,了解之后我更加心疼。怎么说呢,她家是有一些重男轻女的观念的,她有一个姐姐,又有一个弟弟,她夹在中间,反倒成了最不讨喜的那一个。父母和亲戚对她也大多只是一种漠然罢了。

我从小就在父母的宠爱之中长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我听她讲起时,心里只剩下心疼。

大概也是因此,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我只是在某个时间点出现,给了她几两善意与温柔,她就义无反顾地掏出来一份沉甸甸的喜欢给我看。

那天晚上放学,她一如往常地站在班级门口等我,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说来惭愧,我至今也未明白她那天到底为什么哭。

走到空旷处,她突然伸手抱我,她抱得好紧,我这几年第一次被人这样拥抱。旁边人来人往,不乏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却一点也不畏惧。我就这样任由她抱,嘴里哄着她,说些俏皮话儿去逗她笑。

后来她笑了,抬起头看着我,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虽然那时还谈不上喜欢,但我确实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的喜欢太明显了。诸如非要坐我的车回家并搂紧我的腰,又诸如某天上学路上小声地给我讲“我想和你在一起”,还有就是送给我一个小本子,上面画的全是爱心与小人,还有写满了的情话,最后一页上是一个协议书,要我承诺,永远不离开她。

某天,我问她,你喜欢我吗。

她哭了,她说,我喜欢你,那你呢,你还喜欢她吗。

我当时想,操,老子谁也不要了,老子就要她。

你问我喜欢她吗,我当然喜欢她,我巨他妈无敌喜欢她,我要和她有未来。

 

 



她那天坐在一片阳光下笑着同我讲话,她语调上扬,整个人身上洋溢着被爱者的自信。

是爱啊,让她曾经痛苦迷茫,又是爱,让她自信快乐,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和爱人拥抱亲吻。

 

 




认识她好像还是在昨天,可是转眼间就踏进高三,那个未来与现实不断交织的高三,那个劳碌辛苦的高三,那个坦坦荡荡前程尽是光明的高三。

她笔尖下流淌出漂亮的英文字母与方正好看的方块字,每一笔一划都通往未来,不同在于,这未来曾经是单属于她一个人的未来,现在是两个人的未来。

少女的肩头撑得起罗曼蒂克,也撑得起前程似锦。

一模前我问她想要去哪,她说要去北京。

她说,我要逃离这个小城市,逃离人们的指指点点,我在小城市是怪物,大城市里人人忙着照顾自己,没人顾及我的爱人是什么性别,我要带她逃离这里。

我不知道变故为何发生,那个女孩要我好好照顾她,给我发来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上面全写着她的喜好。我一时间对她竟然有点陌生,我和她相处了两年多,却好像对她一无所知。

我一直没有见过她哭,直到那天。三月的夜晚,又是缠绵的春日,她背着书包,走在晚自习放学后的街道上,她走到小区的单元楼下,点了支烟,靠在墙上,我就跟在她身后,烟雾寥寥升起,遮住她的脸,她哭的很安静,没有声响。

她什么话也不说,我也什么也不说,小区里昏黄的街灯闪啊闪,她的泪水流啊流。

她问我,我是怪物吗。

我很恶心吗。

 

 



那天过去之后,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把自己扔到一套又一套的模拟题里,一个又一个琐碎的知识点里,我再也没见她哭过,她是家长眼中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是个会考上好大学前途似锦的好女儿。

她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我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她偶尔还是会在放学路上买一杯奶茶,她每次都要加很多糖,她说她吃不了苦,她只要甜的东西。

高考前的那天,她和我一起去看了考场,回来路上,我祝她前程似锦,她愣了愣,然后轻轻地笑,她的笑很客气,我见过她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所以我知道她此时的笑不过是出于礼仪与教养。她的语气也很客气,她说,谢谢,你也是。

我有那么一瞬间想冲上前拽着她对她讲你不要装了,可我做不到,我没有立场对她这样讲话。我算个什么人?一个给过她伤心难过与痛苦的人,一个她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过客,我什么都不是,我哪来的立场与底气同她讲这种话。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只能对她说,考试顺利。

 

 



我现在回忆起高考那两天只觉得像梦一般,没有什么过度的欢喜与悲伤,考完英语那天下午,我走出考场,只觉得有种解脱了一般的放松。那些起早贪黑顶着压力却还要抬头看向未来的日子早已离我远去,这个炽热明亮的夏天终于要来拥抱我了。

高考结束后一周,我约她出来。那天是晚上,仲夏的风躁动不安,她穿了条白裙子出来见我,我现在还记得她那个样子,那条白裙子是法式的泡泡袖,她的短发已经及肩了,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和多年后她义无反顾去殉情的模样在我脑海中不断重合。

她依然是那种淡然的客气。我和她在餐厅坐下,旁边有餐厅的驻唱歌手在慢悠悠地唱民谣,昏黄的灯光照着她,她坐在那里,听我讲话,偶尔笑一笑,吐出几个字眼去附和我。

我盯着她看,我突然就觉得好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把自己装进一个透明的套子里,把真实的一面与其他所有人隔绝开。

我们漫无边界地闲聊,餐厅里面只有歌手温柔的歌声与人们低声聊天的声音。我问她,大学要去哪里上。

她靠在椅背上,对我说,去北京,只有在那种大城市,我才有资格与自由去追求爱。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分手,我不该问。我只是后来又为她点了杯奶茶,“要多糖的”,我特意叮嘱那个服务生。

她喜欢甜的东西,受不了苦了。

她对我讲,我以前真的以为会有人陪我去未来,我以为这是两个人的未来,不是的,这还是我一个人的未来。

然后她就哭了。

她哭的很安静,我只能看见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我很想抱抱她对她讲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坐在那里,局促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把我淹没。

她对我讲,我意难平,我对她真的意难平,可是意难平再难也要平。

几个月了,那是她第一次情绪的流露。我们一直待到很晚,待到她父母都给她打来电话催她回家,我看着她拿起手机,平静而又温柔地回应父母的关心,我们一起走出餐厅,在某一个十字路口告别,然后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与前程命运。

我对她说,再见。

她笑了笑,挥了挥手,说再见。

 

 




夏天过去,她去了北京,成为亲戚眼里“争气”的好女儿,她去学了法律。我去了南方,学了心理学。我在秦淮河岸,看金陵城的梧桐树,看六朝古都的风流倜傥金粉歌舞。她在北京,看帝都紫禁城的红墙,看北方冬季的大雪。

我后来想起来,或许我俩的不同,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慢慢显现出来了。

她是紫禁落雪,无论那雪再大,也飘不进秦淮河岸的江南。






我和她偶尔联系,每个人都在忙碌彼此的人生,这没什么好说的。我偶尔会在社交平台上刷到她,她慢慢活泼起来,还是我刚遇见她时的俏皮模样。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遇到她爱人的,我只知道某一天开始她社交账号上更新的动态里渐渐多了另外一个女孩的身影,然后就越来越频繁,再后来是某一天,她更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人的十指相扣,同样细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评论区里是清一色的99。

她是个浪漫的人,她爱人也是个浪漫的人。她为她爱人写那些句句缠绵悱恻辞藻华丽的情书,我问她怎么写得出来,她笑得眉眼弯弯,她说,因为我喜欢她呀。

她爱人去见她的时候总要带花,玫瑰,小雏菊,满天星,带的最多的还是百合花。她好像最喜欢百合花。我当时就在想,一个见面送花的人,会是怎样的浪漫啊。

她和她爱人一起去旅游。有一次她们来南京,我去招待她们,她和她爱人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那时是九月份,她爱人留着长发,穿着白色的衬衫与西装裤,客气而又温柔地向我问好,她和她爱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十指相扣,大大方方地走在阳光下,她笑眯眯地唤她爱人叫“姐姐”,她爱人也笑,笑得温柔,眼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爱意,看得我晃了眼。

她读完研究生后就去实习,她爱人是从事金融行业的,她实习的律所在天津,她爱人在北京,两个人就开始了异地恋。

她后来和我讲起,有一天晚上,她从律所忙了一天回家,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洗了个热水澡,正准备睡觉,她爱人和她打电话,要她开门。

她穿着粉嫩嫩的睡裙去开门,看见一只巨大的布偶熊站在家门口,然后她爱人拿下头套,捧出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百合花,笑着对她讲,我的爱人,生日快乐。

她说,你知道吗,她一个人坐高铁来到天津,那么热的天,她穿着那样厚的布偶衣,只为了给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她说她那天晚上很晚很晚才睡觉,她和她爱人一起躺在她那所小公寓的一米二的单人床上,她躺在她爱人的怀里,她们聊天,聊过去,也聊未来,聊到她实在困的不行,慢慢闭上眼睛,她爱人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宝贝晚安。

这样异地恋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她是个优秀而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一得到晋升的机会就向上级申请调到北京的分律所,上级批准了。她带着大大的行李箱回到北京,回到她爱人身边。她们两个一起挑房子,最后挑中一间四五十平方米的小公寓。

这个时代嘈杂拥挤,疯狂混乱,物欲横流,可也容得下两个人的柴米油盐恩恩爱爱。

她是被父母娇惯坏了的小姑娘,可和她爱人在一起,家务活没落下过,把自己和爱人照顾得很好。她不会做饭,所有的技能仅限于速冻食品与方便面,她爱人就负责下厨,她就负责打下手,刷碗,顺便调戏她爱人。

她和她爱人什么都聊,文学,诗歌,艺术,直到现在我也没再见过如她们两个人那样完美契合的爱情。她喜欢伦敦,她后来和她爱人约定,她三十岁那年,她们要一起去伦敦。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有多少这类有关未来的约定。现在回头看来,有些或许实现了,有些或许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她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她爱人带她去天津看海。她们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夏天的沙滩上漫步,海风一吹,不知道吹乱了谁的头发,又吹动了谁的心。

她爱人和她十指相扣,对她念那些好听的情诗,她爱人的声音是温柔的,彼时连黄昏都是温柔的,旁边孩子的嬉闹,浪花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的声音都被无限缩小,她爱人在某一个时刻跪下来,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戒指,戒指上的钻石在阳光照耀下亮闪闪的。

她爱人对她说,我一辈子都爱你。

她爱人那样承诺,可最后也确实做到了。

她当时轻轻地笑,在细碎的黄昏的柔光里对她爱人说,我也爱你。

彼时少女还年轻,她身上的白裙子还一尘不染,她的笑容还澄澈明亮,她在沙滩上拥抱她的爱人,在带着挥发了的香槟气味的夜晚和她的爱人亲吻,她握紧了她爱人的手,想要就这样一路走到岁月尽头。

那枚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我后来才知道那枚戒指原来是副对戒,另一枚戒指在她爱人手上。

 

 



她出生在仲夏,炽热而又热情的仲夏。

那一年,她虚岁二十八岁,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带着她爱人回到那个她长大的中原小城市。那天晚上北方下了大雪,她和她爱人开车从北京出发,路上下了一路的大雪,雪厚厚地积了一层。她和她爱人把车停在昏黄路灯下街道边上的停车位上。她爱人怕她着凉,要为她去拿伞,她笑着制止她的爱人,说,急什么,你有没有读过一首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爱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说道,好啊,小朋友,我陪你回家,陪你共白头。

 

 

她回家时父母很高兴,那种喜悦是藏不住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母亲还怪道回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但语气分明是欢喜的。

她母亲问她旁边带来的人是谁,她说,那是她女朋友。

餐桌上的气氛在一瞬间冷下来,她母亲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大过年的,要她不要乱开玩笑。

她说,这是我爱人,我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然后又是一片沉默,接着一切都陷入混乱之中,她爱人被推搡出家门,她母亲声嘶力竭地呵斥她,要她跪下。

她母亲骂她是变态,是神经病,骂她不长记性,她母亲说上完学就应该她回家当个公务员找个老实人嫁了,她母亲说都是在大城市待久了什么东西都学。

她母亲说到最后就哭了,她母亲对她说,闺女,你把北京的工作辞了,妈给你在家安排个工作,挑个小伙子嫁了,你太年轻了,你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妈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父亲说,我同事的儿子也是这个病,能治,现在人家不也是好好地结婚生子了吗?我去打听打听,也把咱闺女送到那儿找医生看看,能治好的。

闺女,爸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太年轻了,就是图个新鲜劲儿。

爸妈都是为了你好。

 

 

大年初一的凌晨,街上没有什么人,远处的烟花一朵又一朵升上天空,凌晨三点钟,她从家里跑出来,她的爱人站在单元楼下抽烟,一地都是烟头。

她冲进她爱人怀里,大雪还在下,她爱人抱着她,什么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在雪里站着,大雪落下来,落到两个人头上。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哭着说,我以前和他们提起来过,我以为他们能接受的。

她说,我以为能好好过这个年的。

她的爱人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看烟花吧。

说话时热气吐在她耳边,天气很冷,可凭着这点爱与温暖,好像又不是那么冷了。

好像未来也不是那么光明坦荡了,可两个人相互依偎,在这样的境地里,却有力量。

 

 




大年初一,她和她爱人开车回到北京。

四月份,她母亲和她打电话,说是自己错了,说理解她们,支持她们,要她回家,好好聊一聊。

她爱人很担心她,要和她一起回去,可又碍于手上有个重要的项目要谈,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一个人回去了,走之前叮嘱她要每天给她打电话,早去早回。

她答应。那天早上,她们如往常一样起床,做早餐,聊天,亲吻,告别。

她开车回到了那个中原的小城市,然后就被困在了那里。

 

 

她爱人四月底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联系上她。

我一时间慌了神,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她爱人把所有事情简单地和我讲了一下,我那几天正好在休年假,就答应和她一起回去看看。

我客客气气地去拜访她父母,询问她的下落,她父母对我说她生了病,身体不舒服,要在医院疗养一年。

我问是什么病,在哪个医院,我想去看看她。

她父母不断地拒绝,只说等她从医院出来后带她来见我。

我将她父母的说辞一字不落地告诉她的爱人,她爱人憔悴的不行,还是客气地对我说谢谢,说抱歉浪费了我的时间。

 

 




其他的事情我到后来才知道。她的爱人办理了停职,去同她父母谈,她父母一直不松口,后来她爱人答应她父母,把她接出来,她爱人再也不见她,她爱人会让她老老实实结婚生子,一切都按她父母希望的来。

七月份,她回到家。

她爱人提起来她总要掉眼泪,她爱人说,她那么怕苦的一个人,怎么在那里待得下去。

她生日那天,是她和她父母安排好的人订婚的日子。

她穿好了白色的裙子,化了淡妆,捧了束花,她父母以为她在为订婚宴打扮。她跑到大楼楼顶,带着毕生的浪漫与爱去殉情。

她的爱人晚上才风尘仆仆地赶到,我印象里她的爱人永远化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光线而又体面,说话温温柔柔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唯独那天不一样,她的爱人憔悴的不行,仲夏七月的烈日里,头发是乱的,脸色是苍白的,穿着件白衬衫与黑色的西装裤,什么话也不说,一根一根地抽烟,烟头掉了一地。

她父母想要她葬在老家的祖坟里,她爱人跪下来求她的父母,然后拿走了她的骨灰盒。

她父母后来或许也有点后悔,态度开明了不少。我有一次问起她的爱人会不会原谅他们,她的爱人那时嘴里叼了根烟,轻笑一声,说,害死我爱人的是他们,我不能原谅,不谩骂,对他们视而不见已经是我教养迫使之下能展现出来的最大的宽容了。

她的爱人把她的骨灰放在枕边,想她了就对着那个小小的盒子说话,好像她还在,笑眯眯地听她讲话。

第二年,她爱人去了伦敦,一个人漫步在泰晤士河岸,看大本钟,看大英博物馆,看海德公园,看那些本来应该是两个人一起看的风景。

她死后五年,她爱人在公寓里自杀。

她和她爱人选择了海葬,她们在海边戴上戒指,最后也回到大海,永远地逃离世俗的束缚。

 

 



蝉鸣不停,南京城窗外的梧桐树安静树立在街道旁,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吵闹的声音。我打开窗户,感受夏天炽热的风吹过我的头发。

又是一年仲夏。仲夏七月,阳光热烈而又炽热,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躁动不安的炽热。

我下楼,买了束百合花,插在花瓶里,放在窗前。

花开的很好,有香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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